公元547年。正月。

北齊高祖神武帝高歡薨逝於晉陽家中。長子高澄接任父職,擔任使持節、大丞相、都督中外諸軍事、錄尚書事、大行臺、渤海王。

“傾兒，傾兒，快醒醒……”昏睡中的王顧傾隱約聽到娘親壓低著聲音輕喚她。她緩緩睜開眼，“娘親……娘親，傾兒冷。”

清冷的月光順著大開的門流瀉進來。打在黎氏的臉上，形容憔悴，笑容淒楚。她手裏拿著兩個裝有食物的盤子。屋裏除了娘倆再沒其他人。身下的幹枝硬柴咯得王顧傾後背生疼，除了那天從家裏出來穿著的衣服，身上身下沒有任何可以驅寒之物。黎氏成了最卑賤的侍妾，年僅6歲的王顧傾就被幽禁在這柴房裏。黎氏忙把還昏睡著的王顧傾從柴堆裏抱起，一臉的心疼。

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臉，“好孩子，餓了吧，快吃點東西。”黎氏一邊把盤子擺開，一邊又顧自說道：“今兒娘親不用侍寢，便陪你在這兒一同睡。好晚了，吃些便睡下吧。等等娘親讓你靠著，唱小曲給你聽可好？”

王顧傾張了張嘴，想說什麽又咽下，只道了聲：“好。”

黎氏捏起一塊小巧的糕點送到王顧傾嘴邊。王顧傾乖乖張嘴，然後慢慢咀嚼。

很長一段時間，她們沈默著。

“娘親不要不開心。”寂靜的柴房回蕩起王顧傾清脆稚嫩的聲音。

黎氏遞點心的手停頓在半空，低下頭，戚戚然一笑。“傾兒是娘親這世上唯一的牽掛。”她調整姿勢在柴堆上坐好，伸手把小顧傾攬到胸前，輕拍她的背。悠悠歌聲隨之輕哼出來，帶著若有似無的嘆息，縈繞在整個房內。

就這樣過了很久。黎氏看著依偎在自己懷裏已然安分的小身子，再也難以抑制地嚶嚶哭泣起來。淚水從指縫中溢出，順著手指流下，帶著婦人無盡的傷悲。

王顧傾沒睡，她就枕在婦人的肩上。睜著大而黑亮的眼睛看著屋外。今晚月兒很圓，可以清晰看到門外高墻庭院一角。青石小道旁立著一口井，井邊種著幾顆樹，只撐著光禿禿的樹幹，在地上投下枝橫交錯的陰影。陌生，淒清而寂靜。臉頰靠著的肩頭壓抑著顫動，生生扯痛了王顧傾的心。娘親，娘親，總有一天我會帶你離開這裏。

公元547年9月，高澄一役大破梁軍，南梁亡城池數座。同年12月，都尉王言卿被殺，高澄見其妻黎氏容姿甚美，欲虜作侍妾。黎氏不從，以死相脅。許其攜一女入府，遂諾。

天還是青灰色的時候，正熟睡中的王顧傾隱約感覺到有人在輕撫自己的臉頰，“傾兒……起來了。天快亮了。”她艱難睜開眼，眼前的娘親對她笑了笑，把她放置在身子一側，伸手收拾起兩個盤子。輕聲囑咐：“傾兒，娘親得走了。你呆在這，待會兒幫其他人打水，拾點兒柴夥，利落討巧點兒，別人自不會為難你的……”她說著起身，摸了摸王顧傾的頭，不禁熱淚盈眶。

睡眼朦朧的王顧傾點了點頭，嚶聲應她。一聲嘆息，黎氏走出了柴房。入冬的清晨很冷，不禁打了個寒顫，黎氏走後，意識混沌的她，還是睡了過去。

“噗通”！ 王顧傾是被木桶打水的聲音驚醒的，這時候，天還蒙蒙亮。她忙起身，躡手躡腳跑到門邊，小露半個身子打量外面。

她看到一個丫鬟，十四、五歲的樣子，濃眉大眼很是耐看。看情形是在給主子打起床洗漱用的水。

小玉彎腰撇頭間看到了正露了半個頭，怯生生伏在門邊的王顧傾。“嘿，顧丫頭，過來！”她喚她，臉上綻出大大的微笑。

王顧傾遲疑著走了過去。

“顧丫頭，來，小姐姐這裏有好東西。”她把王顧傾拉到井邊坐下，將裹東西的手帕打開。是一串龍眼。“這是昨兒小主賞我的。給你吃。”

“謝謝小姐姐。”王顧傾受寵若驚，她隨手撚起一顆龍眼剝了皮，塞進嘴裏，眼角滿足的彎成新月狀，“很好吃。”

小玉愛憐地摸了摸她的頭，嘆了口氣說：“本來也是好人家的小姐……”她看到王顧傾聽到自己的話眸子瞬間黯淡了下去，心頭一緊，“顧丫頭，你若信得了我，今後就把我當是你的姐姐。你娘親和我小主住在一個院子裏。有什麽事情我會跟你說，若需要我幫什麽忙，能做到的我也會盡力幫到你。”

王顧傾擡頭楞楞地看她，心底熱騰得緊。她們母女是戰俘，高澄不過是以她為交換條件，帶到府上由她自生自滅。能得此真心善待，那種感激是無以言表的。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麽，只好抿著唇不住地點頭。

小玉看她那樣覆又摸了摸她的頭，“好了，顧丫頭，小主快醒了，我得去服侍了。”小玉端好面盆向外走。王顧傾送她到拱形門口，順帶看了幾眼門外的情境。是條長廊，兩面種滿了奇花異草。東面通向一個山水亭臺。西面長廊盡頭又是一扇拱形門，只能些許看到一些盆栽，和小半截石階。

這些日子王顧傾過得平靜無波。期間娘親會定時給她送來一些可口的東西，還帶來一件禦寒大衣，讓她藏好了，不要讓人看見。這是娘親的她知道，晚上裹著身子可以像被子一樣，娘親大衣給了她，自己就衣著單薄了。看著她瑟瑟發抖的身子，她說什麽也不要，最後娘兩哭著抱成一團，娘親哭著叫她聽話，她才點的頭。只是那夜後娘親再沒陪她睡過。她的三餐其實是有人照料的，不過飯菜湯汁連帶甜點都混在一起。不難猜想這是主人吃剩了掉倒，再從桶裏給她盛了滿滿一大碗送來的，等送到的時候基本都結了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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